慧根就趴在床榻上,僧袍已經零亂地鋪在他身上。他的臉上神色算不上安詳,眉心有點微微的皺。
似乎是他面臨了一種佛也無法參透的困苦。
…
在找了三個時辰後,青龍寺加起來所有和尚們也沒有找到慧根。
「連藏經閣都翻遍了,沒有看到師兄。」一個小和尚,頗有些茫然地說道。
連藏經閣這樣寺中重地都去找了,可以想見他們為了找到慧根並沒有隱瞞什麼地方。
眼看荊婉兒就要被當成唯一的由頭推出去了。
她眯起了眼,正要說話。
忽然一個剛剛打掃庭院的小和尚,猶猶豫豫說道:「似乎…只有…只有那間閣樓還沒有找。」
本來想要興師問罪的和尚,紛紛看過去,小和尚有些慌張地低下頭。
裴談眸子動了動:「既然還有地方沒有去,不能斷言人就失蹤了。」
有個和尚白著臉搖頭說道:「那是我寺中的禁地,連我們都不得闖入。師兄又為什麼會去。」
荊婉兒可不會跟這些和尚客氣,她眯眼說道:「但是鑰匙在慧根手裡,只有他能進去。」
這真是中了死穴,其他和尚被說的也臉色發白,沒錯,他們自己之前說的話打了臉,別人去不了的閣樓慧根可以。
「那間閣樓,是寺中為了貴人準備的廂房,因此才會讓慧根師兄看管。」
所有和尚立刻看過來,他們的表情,裴談見過太多了。到了這個時候,卻還想顧忌顏面。
裴談沉吟了一下,緩慢說道:「大理寺奉旨接人,既然你們的師兄找不到,我們也該動身回城了。」
讓他們留在這裡,一向講究清規戒律的寺廟也會不舒服。
就看幾個和尚低下頭,不知在商量什麼。
那個最開始說話的小和尚,反倒低著頭,他正是前日被慧根吩咐去打掃那間院子的,那飄散著詭異氣味的樓梯,到現在還印在小和尚的腦海里。
荊婉兒目光所過,這寺廟不像清修之地,和尚也沒有一個誠實。
「不必再爭了。」一個穿著法袍,皺眉嚴厲和尚出現在院門口。
這些和尚一驚,紛紛垂頭:「玄泰師叔。」
這和尚倒是有禮,先沖著裴談雙手合十行了一禮,裴談也對他回了一禮。
就看這玄泰和尚立刻看向那些垂頭的和尚們:「適才方丈已經說了,慧根的事乃我寺中自己之事,不應勞煩外人。」
就看玄泰和尚再次看向裴談:「方丈已經將存放在他那處的鑰匙備份交於了我,現在就帶著諸位施主前去。」
裴談淡淡道,「好。」
居然有這樣的變化,看這玄泰和尚一身法袍僧衣,倒真是有得道高僧的樣子。
而那群小和尚有了師叔在此,也終於不再多言。
荊婉兒知道這玄泰一定還有話,果然就來了:「恕貧僧直言,畢竟是我寺中禁地,幾位施主的身上煞氣纏繞,貧僧以為還是留在此處更妥當。」
大理寺當差,見慣了冤魂血債,當然煞氣重。
裴談看著玄泰,片刻說道:「我們三人跟大師去。」留下煞氣最重的十個衙役,想必很妥當了。
玄泰說道:「請施主隨貧僧前去。」
荊婉兒終於有幸目睹一下這閣樓的玄機。
卻是一整個大院子,有幾個和尚自從進來頭就低的特別厲害,看他們身上的僧袍都是最普通的掃灑僧人。被這位玄泰帶領著,走到了院子里。
院子里有一座僧房,只是看起來沒人居住。
荊婉兒忽然看見院中有那種白色的花。
和她在佛前香爐旁,看到的那種花是一樣的,這花幾乎不可能出現在這。
這時那玄泰突然說:「上面就是閣樓。」
玄泰推開了門,只見屋裡乾淨無虞,太乾淨了,連一片灰塵都不沾。那玄泰雙手合十念了句什麼,才走進去。
荊婉兒知道怪異在何處了,這從外面看起來至少有三層的僧房,整個裡面卻是空心的。
只有一道長長的木質樓梯,台階一直延到頂端的一個房間。可以看見一把銅製的大鎖拴在門上。
「門是鎖的,慧根師兄沒有來過這裡…」一個小和尚下意識說道。
玄泰比這些小和尚沉得住氣,「施主請。」他踏上台階。裴談隨後。
這台階年久失修,踩上去咿咿呀呀的,幾個人就是一曲混亂的合奏。此時盡頭那房間,若真的有人在睡覺,也該被震醒了。
到了那門口,台階窄口,玄泰站在最前面。就看他從自己的僧衣中拿出了一把銅鑰匙,抬起了門上的鎖。
荊婉兒站在裴談身側,聽見鎖里傳來鑰匙喀拉的聲音,可是鎖卻並沒有打開。
只見玄泰擰眉遲疑地轉動幾下鑰匙。
裴談這時說道:「怎麼了?」
鑰匙既然可以插進去,自然是說明鑰匙沒錯,玄泰再次轉動鑰匙,就聽咔一聲,玄泰愕然看著自己手裡斷開的鑰匙。
裴談眉峰動了動,荊婉兒本來還冷眼旁觀,一直到玄泰手裡握著斷開的鑰匙忍不住喃喃:「怎麼會這樣?」
裴談立刻上前,抬起了門上的鎖一看,只見鎖孔內已經被斷開的鑰匙堵住。
玄泰臉上也都不好看。
「貧僧也不清楚怎麼會發生這種事。」
裴談站在門前,忽然抬起一隻手,輕輕扣了扣門。「敢問是否有人在裡面?」
玄泰慢慢道:「也許裡面的人已經出來了,我還是去請示方丈…」
「裴縣。」裴談這時看向身後,眸子里神色幽深,「把門打開。」
就看後面的裴侍衛抬起頭,冷漠著神情,走上了台階。「是。」
玄泰和尚臉上一變:「施主這是要幹什麼?」
裴談看著他:「如果裡面真有人的話,此時不出聲,說明就是出事了。」
如果出事,爭分奪秒都是嫌少。
裴侍衛已經來到門前,只見手在衣袖裡一伸,當著所有和尚的面掏出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,手起刀落,門上面的鎖應聲而落。
幾個和尚口唇發白:「你何時攜帶利器入寺內,實在是大不敬…」
裴侍衛淡掃了他們一眼,還沒有等這群和尚把不敬兩字說完,裴侍衛已經抬腳一踹開了閣樓門。把個和尚們震得全部呆掉。
之前青龍寺強行收繳了兵器,可裴家暗衛為了保護主子,身上暗藏的兵器有多少旁人又怎麼會知道。
一陣難以言喻的軟膩味飄出來。
「所有人暫且退後!」玄泰揮起衣袖將身後的和尚擋在門外。
這氣味逼得人把注意力聚集到了這間房內。正對大門的就是一張床,趴著的明顯是個和尚,臉面朝下,看不見容貌,可那腳上的僧鞋也能看出身份。
一個和尚顫抖叫了一聲:「是慧、慧根師兄嗎?」
床上的身影聽見叫喚也紋絲不動,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什麼。荊婉兒心頭一跳,眼睛盯著床榻。
裴談不動聲色掃了一圈。
這裡不像是青龍寺的禪房。滿眼的嫣紅和華麗錦被,角落裡有一件被丟棄的僧衣。那僧衣上點點斑駁,刺目的顏色,似乎是血。
玄泰在門口站了站後,第一個走到了床前,迅速去看慧根的情形,「慧根!?」
到了跟前,玄泰後退了兩步。
慧根的後腦勺上,有一塊碗口大小的傷疤,正往外面滲著血跡。
先前他們聞到的那股味道,正是這股血腥味,和屋裡甜膩味混合在一起的詭異味道。
玄泰片刻才像是反應過來伸出手,指尖顫抖的才碰到慧根的脖子里,也是一片濕潤。黏糊糊的血,讓玄泰收回了手。
已經沒有呼吸跟心跳,最主要連身體都已經冰涼了。
直到玄泰抱住慧根的肩膀,將他從背面翻過來。
那蒼白的和尚的臉,真的就是慧根。
一屋子和尚頓時都跪了下來:「慧根師兄!」聲音悲愴和滿臉的倉皇。
荊婉兒在這門開,第一瞬間已經隱隱越覺不對勁。可她不敢相信。直到那和尚的臉真的露了出來。
是慧根。
玄泰一手心的血,盯著慧根的臉眼圈紅了。
裴談走到角落,撿起了那僧衣,看了一眼後對玄泰道:「玄泰師父,請你先出去。」
玄泰明顯沉浸在突然的悲意中,他看著裴談,喉頭動了動說道:「恕貧僧不明白施主的意思。」
裴談慢慢站起身,盯著玄泰說道:「雖然很抱歉,但既然出了命案,從此刻起,就是我大理寺的事情了。」
這間房如此詭異,應該立刻封鎖現場,阻止再多人的進入。
命案兩個字顯然刺激了這些清修的「出家人」,玄泰臉色更變了變,「施主莫非說我青龍寺中有人殺人…」
裴談打斷道:「敢問這裡是慧根的禪房嗎?」
玄泰顫聲:「自然不是。」
裴談說道:「那如何解釋慧根出現在此。」這間房子的布置也不可能屬於青龍寺任何一個和尚。
難道慧根進來之後,還有本事自己從外面鎖門,造成此密室,「後腦受到撞擊,慧根一個人做不到,擊倒他之後,和離開鎖門的人都是那第二人。」
裴談不再理會和尚們,轉身吩咐唯一跟來的裴侍衛道:「立刻封鎖現場。所有人最好不要再碰屍體。」